香石(丁小村：汉中香石记)

文章来源于公众号：丁小村

我在留坝山中拍的一张照片：山溪的泉水清如琥珀，野长的石头美如翡翠。

香石记

作者 | 丁小村

大概在2005年，一位朋友张青云从南郑碑坝来，他喜欢文学并且热爱钻研地方文史，他是碑坝人，在碑坝乡政府工作。他坐在我办公桌旁边，从怀里掏出一颗咖啡色的翡翠珠：丁老师你见过没，这是我们碑坝的“香石”……

我还真的是第一次听说南郑有香石，拿着这颗比拇指稍大点儿的石珠，仔细看看，还以为是琥珀呢。

为什么叫香石呢？碑坝与四川紧邻，青云一口标准的南郑碑坝乡音，听起来与四川话没什么分别。他告诉我，一是这石头打磨发热的时候，会散发出一种香味；二是把它和鲜花之类的东西放在一起，它会吸取花香，因而散发出香气。

这传说真是让人感觉浪漫：就好像这石头埋藏在冰川纪地底几亿年，突然见到了阳光，一下子就灿烂起来，竟然发出了一缕幽香——这可是几亿年前的香味啊；更神奇的还在于，它就像君子一样，入芝兰之室，久而自带香……这太有哲理和诗意了。

我笑呵呵地问青云：这不是你编的吧？

青云一本正经地说：这可是早有的传说哦，不信你试试。他把小石珠递给我，放在掌中把玩，久而温热起来，然后放在鼻子边闻，好像还真有那么一点点若有若无的香气——我半信半疑，或者这是我自己的想象吧。

2011年我去北京，在鲁迅文学院，听到文化人类学者叶舒宪教授讲良渚文化。叶老师也是我在陕西师大读书时候的老师，虽然他没给我上过课，但全校学生都知道他的周末讲座，大家经常慕名去听一次。因为这个关系，我上去跟他打招呼。他听我说汉中，就兴奋地说，你们汉中有玉哦你知道吗？因为刚刚他讲良渚文化，主要讲的玉，于是我们就说起了汉中的玉。

良渚文化的代表作玉琮

世界上有三种东西它是一根苗上长出来的，石头，翡翠，玉——根据硬度和质地，宝石有的叫石头、有的叫翡翠、有的就叫玉。对于外人来说，那美好的石头，就是玉啦。于是我们说到汉中龙岗寺的石器和陶器、说到城固宝山的青铜器、说到我老家西乡县的李家村文化……我跟叶老师提到南郑碑坝的“香石”，叶老师说，那也许就是汉中的玉吧，或者是翡翠。

后来陕西省作协组织一个采风团来汉中，采访汉中的玉业。我第一次到朋友青云说的出香石的地方。原来在大巴山深处，山坡表层之下，掩藏着一个庞大的石头的世界：在这些石头中，隐藏着一些在地质变迁中发生变化了的矿石层，人们把它叫玉——对此专家各有所说，有的说是翡翠，有的说是品质比较低的玉，有的说就是玉。

采访之后开座谈会，我说到那个“香石”的故事，开玩笑说，不争议它是玉或者翡翠吧，就叫它“香石”，不是蛮好的吗？

一块石头，因为经历了几亿年的地质变迁，真可谓是冰水里冻无数次、开水里泡无数次、经历了雷电和火焚、经历了风霜雨雪……之后它就怀抱了这么多时光的秘密，自带了一丝幽幽的香味。

这就是香石。我兴之所至，为此写了三首小诗。

汉中龙岗寺遗址出土的一件古玉器

香石记

沉落在泥土深处

宛如美人的沦陷

在拯救自我的经历中

有怎样的传奇

她选择了与落叶和尘土融合

她选择了和野草的根须相连

她日复一日 聆听小兽在林中跑动

鸟雀唱着歌 流浪的蜂群经过

晚风打理着山林 夜雨意外洒落

最后经过她梦境的

是一次山洪的奔袭

含香的美人隐没于山中

她饮过山泉 嗅过花香

吹过的风带来白云的气息

有一首老谣曲 随风飘逝

宛若前世的叹息

一块覆满青苔的石头

在一个孩子的掌中

写下山野的安静与质朴

明眸含香 让光阴澄澈而淡雅

玉世界

山的更深处 石头在吟唱

这些普通的石头

在大地深处 支撑着山峦的厚大

水与火将石头铸炼

宛如前世的涅槃

这是大地的骨骼

含铁 含铜 含钙 含硅

含构成万物的各种元素

大地如此丰厚 容得下万般

这也是 河流的词句

有轻吟 有高歌 有怒吼有长啸

有世间一切音节和旋律

河流如此豁达 讲述出时光的炫丽

五色的石头 浑朴的石头

怀抱着大地的和河流的精神

一旦打开 就泄露了无数的秘密

这秘密 勾画出一个

玉世界

美玉工场

来自山中的巨石

宛如前世的城堡

纠纠的勇士 漫步的仕女

奔跑的马 嬉闹的孩童

还有钟声 和晚间的一缕风

都留在了这些巨大的石头上

刀和锯都在工作

锤子发出声响 带着焦虑和渴望

在揭开一个巨大的秘密

总有些人在石头的核心

找到石头的异质

那些被石头怀抱的秘密

一律袒露在雕工的眼中

可能是一滴仙女的眼泪

或者是一只飘飞的鸟羽

如此轻盈地被凝固

或许带着轻微的声响

切削：删繁就简

琢磨：去粗取精

雕刻：去伪存真

这是一个艺术工厂

每一个程序都是一次美学训练

走出美玉工厂

来访者步履优雅 神态温润

宛如在这里已经

经历过一次完美的

切 磋

汉中黎坪的山水

-The End-

作者丁小村：汉中《衮雪》杂志执行主编、陕西省作协理事、汉中市作协副主席。

著有诗集《简单的诗》。发表中短篇小说二百多万字，作品曾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等刊物转载，两度被收入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年选。代表作品有短篇小说《玻璃店》《微醉的周末》《解剖》，中篇小说《给少女薄荷》《哑巴的儿子红树》《谁在深夜唱歌》《流窜》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