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石(当兵，去守边关)

◇黄建平

青春像首歌。1981年上半年，我高考在遭遇滑铁卢后，认识到挫折面前当自强。九月中旬，我从大队有线广播里捕捉到一条信息，全县冬季征兵开始了。于是，跟父母亲商量后，找到大队民兵营长报上名。体检，政审过关后，十月底，我接到了入伍通知书。

第二天早上，我开始离家远行，由公社武装专干带队，与本地同一批入伍的青年，徒步赶到县人武部履行交接。武装部建在县城当时最繁华的街道东端，自建国以来，每年秋季点兵，这里像过年一样热闹，年青人把目光聚焦在这栋盖着红瓦，浑身涂着深褐色的二层楼道里，对它充满遐想。

换装后我心荡漾，于是，利用短暂的空闲漫步街道。我瞻仰了耸立在电影院旁的人民英雄纪念碑(又名任弼时纪念塔)，绕基数圈，用手掌抚摸刀锋下，凹进石头里一个个不朽的名字。在这里认识了包括红军高级将领陈毅安烈士在内的众多湘阴籍先贤。又从南到北，折返后从东到西饱览了县城四方正街的古色与古韵。我用脚步去丈量石板路上故乡的味道，用目光记下老街的人文与历史，心里琢磨着这一走，何时重返三井头的喧哗。

二天后，新兵起程，整个县城沸腾起来，锣鼓声，鞭炮声盖过了涌动的人流声。

当日十二点半，汇集岳阳地区三县(湘阴县，汨罗县，平江县)新兵的专列，鸣笛后徐徐驶离汨罗站朝南飞驰。车厢内，我眺望窗外移动着的材庄与房舍,默默地念叨，再见吧家乡。这时，身边有人带头唱起“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一人起始，接着几个人附唱，眨眼功夫，歌声飘散到整节车厢。

列车行驶中，我缠住对座的排长提问，这趟军列将开往哪里？排长反问我，去过广西吗？我回答，离家最远的地方是长沙。他又问道你知道广西吗？我腼腆地告诉他，只看到电影里刘三姐对山歌，图片上见过桂林山水甲天下。排长笑着说，看来你对广西还是有了解，我告诉你们，大家要去的地方正是广西，那里可是个好地方啊！山青水秀风光美。

至下午，专列经长沙，过株洲，晚上进入衡阳市，在这里掉换机头后改变方向，由京广转湘桂线朝西南继续奔驰。望着背离家乡渐行渐远的距离，我憧憬着军营的那一端。

下半夜，列车在冷水滩稍作调整，这座湖南的边城，紧邻广西全州，它与北接武汉的临湘，西临重庆的凤凰，南距韶关的宜章，以及东连江西萍乡的醴陵市，都是三湘边际门户，交通要津。越过它，我的潜意识里才真正产生离家的感觉。

列车行驶单行线，在广西境内走走停停，这也趋合了年青人好奇的心理。一路上，我们伸长脖子尽情地去欣赏沿途风景，遗憾的是轮到拂晓时过桂林，且停留的时间极短，秀山秀水似一眼朦胧，匆匆而过，令人欣慰的还是有白天经柳州。阳光下清新的城市，依偎在如烟的江边，多少会给远行的我们送来家乡水乡如黛的感觉。

列车在路途行驶又一天一夜后，于第二天中午到达广西壮族自治区首府南宁。素有邕城之称的南宁，地处祖国西南。战时，它和云南昆明都是兵员和战备物资集散地。几天来的颠簸，我们一车人只在沿途兵站吃上两顿饭，离开县城前，由武装部配给的十个发饼早已填进肚海，还远远不够吃。这时候大家已是饥肠辘辘，列车刚停稳，排长立马吩咐各自带上背包下车。我期待由此早一分钟转进军营，然后坐下来美美地饱餐一顿。

下到站台，第一眼我看到油渍斑斑的钢轨上，停下数列载着坦克、大炮和卡车的军列，相比后方的宁静，这里徒增一份战争的气氛。尽管这时我还在想这想那，可时间容不得你去多占半秒，一阵急促的哨子声吹起来，几天来频频讲话点名的那位部队首长再次现身，他的怀里仍然抱着一叠档案。

这次整队，是务必将新兵分配到师属以下各团及直属分队，我们还是空着肚皮站着，也没有人过来送上面包或干粮，完毕后，调整后的人员按提示进入编号车厢转乘南凭线前进。新兵究竟送到哪个地方，我和其它人脑海里一片空白。

列车启动后，车厢内的气氛再度活跃起来。此时已到了下午二点多，我忍着饥饿与疲劳，一次次催问排长，啥时候能到达部队。排长用一只手指着耳朵说，如果从前方听到了枪炮声，离距地就不远了。那不是前线吗？我反过来问他。是的，排长望着身边的人肯定地回答。接着，他告诉大家，你们投入的部队，担负起戍边守敌的任务，是一支能打硬仗，恶仗的英雄部队。还骄傲地说，上半年，在边境爆发的法卡山战斗，是我三师指战员卫国的一段小插曲，而担任主功的部队，正是你们即将进入的师属九团新家。最后排长笑着说，今后我们可就是同一条战壕里的战友了。

这边讲述在继续，新兵那边早已按捺不住激动，有人在座位上鼓起掌来，也有人离座后朝窗外哼起了小调。

傍晚时，专列接近目地的，从亭亮开始，新兵依次下车，等过了宁明，轮到我下到夏石站台，时针已过了午夜十二点，空了大半截的军列仍朝前行驶。

人生有意义的偶遇，值得一生去珍藏，我记下了踏入军营的时刻。紧接着，一百多名远程投送过来的新兵，最后一次接受点名。这回档案将连同本人一道具体细化送至该团各营连。与我一起入伍的本公社十六人，本县四百人，本地区三地一千多人，打破区域后，编入广西军区边防三师，进入各新训连队学习与训练。

我即将步入的连队，派来二名领兵的班长，二十多个人跟着他俩离开车站，步行经过一段距离的沙石路，向左拐进一栋亮起灯光的平房，沒有围墙的营区，在夜色里让我碰到的，只有周围模糊的山影，搬空了一大截的房间内，却在另一端堆积了布下灰尘的木床。

进入营房，我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可这时瞌睡不饶人，从头卷到脚，大家互相将床铺卸下来摆正，稍稍打理下卫生，背包带子跟着松开。这半睌，我睡得香，睡得沉，梦里，我遥望家乡，告诉远方的父母亲，您放心吧，儿子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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