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白河天皇(日本迎两百年来首位“太上天皇”：“上皇”往事与独特的皇室政治文化)

德川家康开创江户幕府后，索性以立法形式对天皇的职权做出了明确的规定——只有一项，就是决定年号。此外，这项制度开宗明义第一条就是“天子诸芸能之事、，第一御学问也”，要求一国之君专心搞学术，也是古今奇观了。

这是2017年4月20日，日本明仁天皇（左）和皇后美智子在东京出席活动 （新华社/美联/图）

今天，日本明仁天皇将退位，日本将迎来两百年来的第一位“太上天皇”，简称“上皇”。从身份上讲，“上皇”与中国古代皇朝的“太上皇”类似，其出现也是受了中国古代政治制度的影响。但是，中国历史上的“太上皇”数量很少，是政治中的异数，而在日本历史上天皇退位为上皇、上皇出家为法皇，曾经频繁出现，几乎成了惯例。这与日本政治史上独特的“院政”制度有关。

白河院上皇的崛起

平安时代，日本仿唐代中央集权制的皇朝体制逐步崩坏，世代与皇室通婚的外戚势力藤原氏不断侵夺皇权。藤原氏不仅把持了律令制正式规定的大量官职，还把总揽政治的权力实体化为律令制之外的两个职位“摄政”和“关白”，并独占之。摄政是在天皇年幼或出现女帝时总揽朝政，如中国的周公居摄；而关白则是在天皇成年后，“辅佐”天皇——仿效西汉霍光的“诸事皆先关白光，然后奏天子”，其实权与摄政也没有多大区别。摄政和关白“无缝对接”，对天皇“全方位照顾”，天皇形同傀儡的处境可想而知。

而天皇的宗教身份也造成了政治包袱，祭祀活动占用大把时间，诸多禁忌也限制了天皇的行动。三日一忌，五日一斋，十日一祭，天皇很难有精力去管理政务。直到一位“政治天才”登上了皇位，“创造性”地解决了问题，那就是第72代天皇白河天皇贞仁。

白河天皇的解决方案是不当天皇当上皇，从外戚藤原氏手中把天皇监护人的身份夺过来。他把皇位让给了8岁的儿子堀河天皇，成为白河院上皇。“院”是尊称也是机构，配备官员组成”“院厅”，本来是为上皇服务的家政机构。但是，白河上皇把院厅搞成了政令机构，把朝政控制在手中。这是创造性地利用了摄关政治封锁天皇的系统“bug”——藤原氏不过是外戚至亲，而上皇是天皇的父亲，作为天皇的监护人和摄政者更顺理成章。而且，上皇不受藤原氏掌握的朝政体系约束，用人不拘身份资历，决策不走程序。

更重要的是，上皇的院政走出了摄关政治在财政上的牢笼，形成了独立的经济基础。当时模仿唐朝的班田法已经崩坏，地方上实际的土地经营者把所持有的土地以“寄进”方式献给高官换取保护以逃避朝廷正式的税负。藤原氏就是最重要的“寄进”对象，以此积累了大量的财力和人力。白河上皇的之前，有数代天皇力图阻止这一现象，或劳而无功，或人亡政息。根本问题是天皇无法化公为私地接受“寄进”，皇室就无法与藤原氏在财政上竞争。天皇不行，上皇的院厅可以，白河院堂而皇之地大规模接受各方“寄进”，自成体系地形成庞大的庄园财产。这也是一大奇观——天皇的父亲和天皇的舅舅家在挖朝廷财政基础的事业上展开了竞争。虽然原理有些荒唐，但是确实有效。

有了庄园财产这块“大蛋糕”，培植自己的武装势力也顺理成章。当时日本初步形成了源氏和平氏两大武士集团，这是地方势力以皇族末裔为核心集结起来的武装团体。武家源氏早早地投效了藤原氏，白河上皇就悉心栽培平氏。院厅设立了“北面武士”的系统，组织了平家武士为主的武装力量。

有权、有钱、有人，白河上皇的威势暴涨，院厅发出的命令称为“院宣”，比朝廷以天皇名义颁布的御旨、摄关发布的御教书更管用。时人评价“百王之间，未闻此例，威满四海，权振一天”。白河上皇自己也意气奋发地夸口“贺茂川之水、双六的赌局与山法师，天下间唯有这三件事不如我意！“”，言下之意是摄关家的已经不是问题了。

院政的成功反而加剧朝政紊乱

但是，院政的成功并没有挽回天皇的权威，反而加剧了朝政的紊乱。因为摄关政治虽然架空了天皇，但是终究属于君臣名分，其政治运作还是要受到律令制的限制。而且，藤原氏是庞大的一族人，权利力相对分散，彼此牵制和制衡是常态。而院政完全跳出了律令制的框架另起炉灶，权力利系于上皇个人，没有制衡的权力必然失控。

白河上皇控制了子、孙、曾孙三代天皇，历时57年的任意妄为，导致统治集团内部矛盾激化。就在他死后二十多年后，发生了著名的“保元之乱”，后白河天皇和崇德上皇之间发生了战争，而双方各自依靠忠于自己的武士，以战争方式解决政争。既然政治发展到“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武士集团执掌政局的时代很快就会到来。

公元1192年三月十三日，白河上皇的孙子和铁粉后白河法皇驾崩，武家栋梁（对武士集团首领的称谓）源赖朝终于摆脱了最后的束缚，在镰仓开创了第一个武士政权——镰仓幕府。白河上皇欲以院政方式绕开朝廷、实现皇家专权的努力彻底失败。

上皇制度成为天皇与德川幕府的斗争工具

在武士的时代，上皇开设院政成为名义上的“治天之君”还继续存在，但是越来越流于形式。天皇家与实际政治渐行渐远，最后退化为武士政权统治合法性的装饰品。德川家康开创江户幕府后，索性以《禁中并公家诸法度》的立法形式对天皇的职权做出了明确的规定——只有一项，就是决定年号。《禁中并公家诸法度》开宗明义第一条就是“天子诸芸能之事、，第一御学问也”，要求一国之君专心搞学术，也是古今奇观了。皇室虽然既没有权也没有钱更没有兵，但是怼“关东乡巴佬”的突破口还是有的——又搬出了上皇。

1620年，后水尾天皇迫于幕府的经济和政治压力，迎娶江户幕府二代将军德川秀忠之女和子入宫。幕府的打算是让和子产下的皇子继承皇位，把德川家的血脉带入皇家，成为皇家的外戚。

1623年和子产下皇女兴子内亲王，其后又生下一女二男，德川家的外戚之梦距离实现近在咫尺。但是，德川幕府和后水尾天皇的关系并未因为这段美满婚姻而改善。1627年发生了紫衣事件，幕府严重羞辱了天皇，彼此的关系进一步恶化。1628和子所生的皇储高仁亲王去世，和子新生的一个儿子也很快夭折。后水尾天皇立刻抓住这一时机，对幕府展开了反击。1629年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他宣布退位为上皇，将皇位让给了年仅五岁的女儿兴子内亲王。在宫中的让位仪式举行后，幕府才得到消息，立刻傻眼了——德川血统进入皇室的路被堵住了。

兴子内亲王登基成为女帝后，按照惯例将终身不嫁，传承血脉是没有指望了。“备胎”昭子内亲王未来的婚姻将由后水尾上皇做主，不可能嫁给拥有继承权的亲王——实际和子后来还生下一位皇女，与昭子一样都嫁入了摄关家，失去了皇族身份。德川氏成为天皇外戚的打算化为了泡影。

蒙受这样的损失后，幕府甚至无法公开还击——他们订的法度里可没有规定天皇退位成为上皇要幕府同意。拖了半年后，幕府无奈地表示“暂且就按上皇的意思办吧”，象征性地处罚了后水尾身边几个近臣算是挽回了一点面子。无权、无财、无势的皇室就这样对德川幕府进行了一次成功的“惩罚”，上皇制度又一次成为权谋的工具。

结语

两百多年后的今日，明仁天皇即将成为上皇，承续日本皇室的上皇制传统。按照日本战后宪法，天皇仅仅是日本民族的象征，连名义上的国家元首也算不上，成为了政治世界中远离政治的奇特存在。但是，此次天皇退位也不单纯，政治因素草蛇灰线耐人寻味。

明仁天皇和德仁皇太子都是和平宪法的赞成者，甚至不惜打破惯例，公开表示了支持和平宪法的态度。天皇与热衷修宪的安倍首相素有不和的说法不。而德仁皇太子因膝下只有女儿爱子公主，有着储位不稳的隐忧。明仁天皇退位、传位，保证了与自己政见相同的德仁正式继位，未尝没有政治上的考虑。当然，这些分析无法从皇室得到正面的回应。

围绕日本皇室形成的政治文化始终是一种态度隐晦的“雾氛围”，千年皇家避免正面冲突、曲折施加影响的柔性权谋总让外人琢磨不透。或许其中的曲折和隐衷，要留待等未来的史家品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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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不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