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行健

《一个人的圣经》是法籍华裔作家高行健创作的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新移民小说，创作和出版均于作者离开中国、成为法国移民后完成。小说以回忆与现实并置的方式审视了将亿万中国人卷入浩劫的一段“文革”历史，书写了生命个体在肉身和精神上的困境，他们以逃离的姿态追求心中的人生自由，以性欲的痴狂挣脱生命的虚无感受。

移民文学是海外作家描写移民生活、回首过往历史的记录，着眼于历史的纵深，从精神到物质层面书写移民前后的心路历程。他们通常承载着个体与民族的特质在异国寻找自身的文化身份，乡愁成了移民文学永恒的主题。移民作家往往经历了一个时代特殊的动荡或战乱，徘徊在故乡与他乡之间，纠缠在身份、国籍、语言、文化等认同之中。高行健在《文学的见证》中表示，文学必须以一种清醒的旁观者的个人视角去呈现历史，才能避免流于控诉，而获得趣味、启发、灵悟。

《一个人的圣经》可说是《灵山》的姐妹篇，具有同样的磅礴，不仅把中国当代史上最大的灾难写得极为真实，也把人的脆弱写得真切，展示一个历史时代一代人的普遍悲剧，悲怆的诗意蕴含在对这种普遍的人性悲剧的叩问与大怜悯之中。

它讲述了一些故事，还阐释了一种哲学：人要抓住生命的瞬间，尽兴活在当下，别落进“他造”与“自造”的各种阴影、幻象、观念与噩梦中，逃离这一切，便是自由。小说叙述了个人在“文革”中的历史，十年后的“你”逃亡海外，逼视着历史中的“他”，国家与民族的宏大历史在小说中被化解为个人视角下的历史叙事。小说按照个人的“过往记忆”与“当下生活”两条线索展开，以第二人称和第三人称对话的方式展现个体在特定历史中的空虚与无奈。

在过往的历史洪流中，“他”遭遇了“文革”，目睹了焚稿，经受着暴力。“他”总是处于被囚禁的状态，害怕天坛、皇宫这些权力中心的所在，一心只想着逃离，寻觅一个自由的落脚。“他”的成长史即是“国家史”，“他”的个人遭遇也象征了一代人的受难经历。“他”没有理想，也失去了目标，在乱世中追寻的只是安于欲望的满足和眼前的苟且，于是“他”与几个脆弱绝望的女子短暂邂逅、发泄性欲。哪怕在逃亡前夕，“他”无法割舍的并不是乡愁，而是欲望的牵挂，当下的“你”在回忆中最先想起的也是“他”在出国前与一个小护士的情爱经历。“他”在无望中以性的方式证明自己存在的印迹，然而自我放纵只会更进一步地加深他心中的悲观与虚无。

以“逃亡”为标志，以“此时此刻”作为另一种时间的开始，第三人称的“他”变成了当下的“你”。“你”在逃亡后想要彻底与过往的“他”割断记忆，但“你”偶遇玛格丽特，邂逅茜尔薇，在肉身的诱惑中，潜藏在“你”记忆深处的痛苦被唤醒，开始审视“他”所经历的折磨。

犹太女人玛格丽特对“你”讲述着她不堪回首的过去，她年轻时曾为一个画家当模特，却被画家压在冰冷的地板上奸污，一次又一次的施暴行为将玛格丽特与犹太民族的受难形象叠合。

茜尔薇面向纯粹的世俗，追求自由的爱，却找不到自由的限度；她从一个伴侣换到另一个搭档，不同的性体验就是她所追求的存在方式。

她们的爱恋经历唤起了“你”的记忆，在她们的深入交往中，“你”不断陷入对过往的审视。当下的“你”在各种女人之间游荡，不求找到归宿，只愿寻觅一时的宽慰。“你”自以为逃离了昔日的卑微与痛苦，却终被肉欲束缚，重回过去，沉溺于欲望的满足。在乱世中的调情，是逃亡状态下“你”自我孤独、精神虚无、叛逆颓废的有力反证。

“他”和“你”在各自的人生轨迹终是陷于空虚，但高行健认为自我意识在虚无世界中弥足珍贵，个人可以用它来抵抗虚无、获得救赎。正如他在小说中写道，“说人生注定要受苦，或世界就是一片荒漠，都过于夸张了，而灾难也并不都落到你身上，感谢生活……你恐怕应该感谢的是对于自我的这种意识，对于自身存在的这种醒悟，这样才能从困境和苦恼中自拔”。

新移民作家大多经历过“文革”，或是当过红卫兵，有过上山下乡的经历，或是家人在“文革”中遭受折磨。“文革”已成为这一代人无法磨灭的集体记忆，移居海外后，他们的文学创作也必然少不了反思“文革”的主题。《一个人的圣经》也正是如此，带有自传性质，讲述了主人公在“文革”中先后作为造反者、受迫害者和旁观者的种种经历和感受。这既是作者对过往经历的总结，也是对“文革”的荒谬与疯狂的反思与自省。

高行健的小说人物很少有名有姓，他通常使用人称代词来指代或将小说人物符号化，采取“以人称代人物”、“叙述人称转换”的策略。文中的两种人称表达同一主体不同感知，开辟了“自我与自我”之间相互对话的创新模式。作者通过突出个人化的个体叙事，书写了对于一段特殊历史的集体记忆，个体是他小说中的突出要素，历史不过是个体存在的背景与环境。

扫描二维码，立即下载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