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老司机h文(老司机和老干部的日常 小说)

最后更新 :2023-03-24 13:21:24

长篇小说:狂飙(张译、张颂文主演)

简介

本书根据真实案件改编,讲述了十八大后,中共临江省纪委接到举报称京海市强盛集团涉嫌有组织犯罪,随即派出教育整顿指导小组赶赴京海调查,而后揭开一段历时20年的旧案的故事。故事开场,初出茅庐的年轻警察安欣与饱受欺凌的鱼贩高启强,还是警民携手维护正义,但后来高启强走入歧途,一警一黑展开长达20年的生死较量。本书历经两年走访创作,真实还原扫黑除恶第一线,紧跟政策及时代热点,是具有时代性的群像史诗。

同名电视剧将于2023年1月14日已上映,由徐纪周执导,张译、张颂文、李一桐、张志坚、吴刚等领衍演。



第一章 暗礁险滩

滚滚黑云,风雨欲来。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空气仿佛在周围凝结。临江省教育整顿第三指导小组正在一辆匀速行驶在高速公路上的省A牌照考斯特中巴车上,他们感觉自己正在驶向一个硕大无比的黑洞,又或者,黑洞正在将整辆车慢慢吞噬。

车厢里的气氛有些古怪,说不上是压抑还是沉重。有的人在闭目养神,有的人拿着材料不敢发出声音般轻轻地扇着,仿佛要扇走这鬼天气带来的令人窒息的感觉。

纪泽——省纪委监委一室副主任、省教育整顿第三指导组副组长——正在闭目养神,却仍有一股威压向四周散发。此人行事貌似粗枝大叶,却是刑侦审讯的一把好手。

旁边坐着的是徐忠,气质跟纪泽截然相反。他戴着方框眼镜,相貌温和,擅长信息整理和统筹工作。在不久前的全省扫黑除恶工作总结暨表彰大会中他荣获了“扫黑英雄”称号,在省委政法委常务副书记、省扫黑办主任何黎明的举荐下,又担任起了教育整顿第三指导组组长。此时,他正全神贯注地读着手里的文件,面前的小桌板上还散放着许多。

文件名称是《关于京海市强盛集团涉黑问题和政法队伍中存在“保护伞”问题举报材料》,其中几个字格外显眼。

纪泽回头看了看身后,又转头看着旁边的徐忠,颇有些揶揄意味地说道:“徐组长,这一车上上下下就属你级别最高,你现在还用功,这叫我们情何以堪呢?”

徐忠摘下眼镜,闭上眼睛,用大拇指和食指轻轻地揉着眼眶和眉心,轻声得像是自言自语:“京海市人口全省排第二,经济排全省第一,名声比省会还响亮,资料自然是多如牛毛。这次被举报的强盛集团又是京海数一数二的民营企业,社会关系复杂。我不抓点儿紧,等去了丢人现眼吗?”

纪泽轻声笑了笑:“临时抱佛脚。”

“你都记住了?”

纪泽不置可否地轻轻挪了挪身体,用手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头:“我脑瓜子比你好使。”

“哦?”徐忠来了兴致,“那你谈谈,打算怎么对付这个强盛集团?”

纪泽轻轻摇摇头,用手拨开一点儿挡在车窗上的黑色防晒帘,眼睛看了看窗外说:“我先不动它。”说完,他用手在小桌板的纸堆里翻了几下,找出一份简历。纪泽看着徐忠,用手轻轻地在这份简历上敲了敲。

徐忠接过来看了一眼,眯起眼睛:“政协副主席龚开疆?”

“这封检举信中提到的问题大多集中在建筑领域。龚开疆曾先后担任京海市青华区副区长、公安局局长,京海市人民检察院常务副检察长,目前是京海市政协副主席。在他担任青华区副区长期间,也是强盛集团承包政府项目最多的时候。要说他们没有瓜葛,我是不信的。而且我打听过,龚开疆这个人心理素质很差,是个很好的突破口。”

“看来你还真做了不少功课。”

纪泽舒舒服服地往后一靠,又闭起眼睛,说:“到时候我负责约谈,你在旁边鼓掌就行了。”

“哼,你可不要小看了他们。强盛集团在京海盘踞了二十年,董事长高启强从一个卖鱼贩子做到市人大代表、政协常委,涉及的官员怎么可能只是一个龚开疆?”

“要变天喽!”政法委书记安长林军人出身,六十出头,正靠在轿车门上,抬头看着黑压压的天空。

“这场雨能下多大?”市委书记贺国权问着身边的市长赵立冬。

“我看下都不一定下得成,顶多一阵风。”市长赵立冬不紧不慢地说道。

就在这一个小小的高速收费站,停着一排黑色政府用车。收费站的工作人员没有一个因为天气的原因而显得困倦,一个个像打了鸡血一样精神。谁也想不到,就这么一个高速收费站,今天京海市的一把手来了四个,带着各自的司机、秘书,围在高速公路京海出口的下道,等待着调查组的到来。市委书记贺国权和市长赵立冬凑在一起交流工作。秘书们识趣地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既听不到领导谈话,又可以一喊就到。

人大常委会主任孟德海六十来岁,身体硬朗,神情自若,时不时呷一口保温杯里的热茶,眺望两眼天色。

云重风急,低压压得人喘不上气,空气中似乎有雨水的味道。

天边一道闪电,紧接着响起滚滚闷雷。

安长林笑着说道:“嚯呦,没准是一场大雨啊!这声闷雷还怪吓人的。老孟,你怎么看?”

孟德海抱着保温杯,鼻子里哼了一声。


今天的市府大楼显得比平时要安静一些,政协副主席龚开疆身材偏胖,一身老年病。今天他似乎心情不错,哼着小曲儿,脚步轻快地走进办公室,从公文包里掏出保温杯,放在一旁,接着走到窗前。窗外天色阴沉,黑得吓人。

“这天儿,黑得跟锅底似的。”他边说边走向自己的办公桌,“刘秘书!”

闻声匆匆跑来的不是刘秘书,而是办公室主任。

“龚主席,有什么事儿?”

“怎么是你啊?我今天上会的讲稿呢?拿来我看一眼。”

主任看着龚开疆,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道:“今天不开会了,领导们都去接指导组了。”

龚开疆心里一惊:“什么指导组?”

“省里派的教育整顿指导组,已经快到了,市委、市府、人大、政法都去了。”

龚开疆脸上明显有一些不悦:“怎么没人通知我?刘秘书呢?把他叫来,我要好好批评他!”

主任看着面前的龚开疆,小声地说道:“他没来上班,手机也联系不上。他爱人说,昨天夜里有几个人上门,说是公事,把他带走了,一夜没回去。”

龚开疆脸色变得很难看。“先别管他了,赶紧叫司机送我去迎接调查组。”

“司机也被叫走了。”

龚开疆大怒:“他刚把我从家接来,谁这么大胆,用我的司机?”

“是……纪委。”主任看着龚开疆,小心翼翼地回答。

龚开疆最担心的事发生了。他面如死灰,缓缓地坐在椅子上。窗外乌云如翻墨,雷声越来越近,就在头顶上炸裂。龚开疆的手紧紧地抓住了桌角,他意识到,自己毫无疑问是被针对了,更可怕的是,他竟然事先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难道说,他如今已是一枚弃子,无论如何翻不了身了?

“这怎么行?我明年就退休了……就明年……”龚开疆开始喃喃地自言自语起来,突然感到胸口一阵绞痛,伸手去拿保温杯,那里面是他常年喝的中药,效果很好。然而,保温杯明明就在手边,却仿佛隔着千里万里,他用尽全力都拿不到。

主任见他脸色惨白,立即明白他的老毛病犯了,往前一步拿起保温杯,用力拧着瓶盖。

龚开疆的视线却模糊了起来,他看到主任正奋力拧着瓶盖,急得满头大汗。瓶盖纹丝不动。龚开疆再也坚持不住了,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一声闷雷,憋了很久的暴雨倾泻而下。


市直机关招待所的一间办公室里,资料堆满了屋子,年轻的公务员们还在一趟一趟不断地把各种资料运进来。心浮气躁的纪泽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调查组刚到京海就吓死了一个政协副主席,先前的调查计划还没开始实行就打了水漂。

在扫黑除恶工作中已经颇有经验的徐忠反倒十分淡定:“听说这个招待所的羽毛球馆不错,不如先打场球。”

一进场馆,徐忠便轻轻地笑了笑。原本应该在场馆中间拉起的羽毛球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崭新的乒乓球桌台。徐忠转身看了一眼服务员,随手用羽毛球拍指了一下场地:“唉,这里不是羽毛球馆吗?”

“是的,之前是,不过听说省里的领导爱打乒乓球,上面就让我们换了。”

徐忠看了一眼服务员:“谁安排的?”

服务员礼貌性地摇摇头:“这就不是我们能知道的了。”

徐忠看看手里的羽毛球拍,纪泽用球拍轻轻地拍着自己的手掌,两人又看看场地原本的白线和不伦不类的乒乓球桌台,哭笑不得。

徐忠轻轻地拍拍纪泽:“看到了吧?都在做功课呀!”

一位四十多岁的瘦削中年男人跟在指导组工作人员的身后,穿廊过巷,来到招待所最里面的一扇门前。工作人员没有说话,只是打开门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男人有些疑惑,却只能迈开步子走进去。

偌大的游泳馆,池子里只有徐忠和纪泽两个人。徐忠一只手扶着泳池的边,一边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冲着走进来的男人叫他的名字:“安欣?”

叫安欣的男人点了点头。

徐忠用手一指池边:“换衣服下来。”

安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沙滩椅上已经放了一套泳具,感觉有些尴尬。“我就不用了,蹲着聊也行。”

纪泽一边游一边朝安欣扯着嗓门喊道:“别呀,我们都对你坦诚相见了,你不坦诚怎么行?下来吧!”

安欣看着泳池里的两人,又转头看看安静地躺在沙滩椅上的泳具,默默地拿起朝更衣室走去。

换好泳裤的安欣一个猛子扎入水里,像条灵活的鱼。

纪泽笑着看着安欣:“不错嘛,刚才扭扭捏捏的,还以为你不会游泳呢。”

安欣不紧不慢地跟在两个领导身边:“第一次见省里的领导就这么坦诚,有点儿不习惯。”

徐忠游到泳池边,一只手抓住了扶手,说:“游泳馆这种环境,大多数窃听设备都发挥不了作用。”

安欣恍然大悟。

纪泽游到安欣的身边:“这次见面不算正式约谈,你随便说说,我们随便听听,不讲证据,不用负责。”

安欣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说正事吧,”徐忠看了一眼安欣,“你觉得你能协助我们查清京海的问题吗?”

“如果你觉得我不能,为什么还叫我来?”

纪泽突然插话道:“因为有人推荐你。但说实话,我心里没底。有人说你工作认真,待人诚恳;也有人说你不思进取,得过且过。”

“你觉得自己是哪种人?”徐忠和纪泽两人开始了“无缝衔接”的“闲聊式问话”。

安欣沉思了一下,郑重地说出三个字:“京海人。”

纪泽和徐忠面面相觑。

“一个生在京海、长在京海、热爱家乡的本地人。”安欣接着说。

徐忠看了身旁的纪泽一眼,转头看向安欣:“安欣,2000年至2006年,京海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民警;2006年至2008年,京海市青华区交警大队,民警;2008年至2013年,京海市公安局档案科,民警;2013年至今,京海市公安局宣传科,民警;2016年,任宣传科科长。”

“惭愧,混得不怎么样。”

“随便说说吧,我们想听听档案上没有写的。”徐忠看着安欣说道。

“没写的多了,想听什么?”

“只要是真话、实话,都想听。”纪泽又插话道。

安欣一个苦笑。

“这样吧,就从你加入京海市刑侦支队讲起吧。”徐忠说。

安欣看了看徐忠和纪泽,转头看着碧蓝色的泳池,自言自语道:“刑侦支队吗?”他盯着水面,陷入了回忆。




第二章 警队新人

2000年的京海市夜景远远没有二十年后那样灯光璀璨,即便是夜空中正在绽放出绚烂的烟花。更何况近郊地区排水渠这样的地方,尽是农村迁移后的断壁残垣。地面上,点亮夜色的是七八辆闪烁着红蓝警灯的警车。因为暴雨,排水渠外形成了一片大大的水洼。警察们正拉起警戒线维持秩序。上百名群众站在警戒线外议论纷纷。这些普通百姓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

京海市公安局局长孟德海带着人来到排水渠前,看了看周围的环境。

勘查灯亮起——排水渠的出水口处隐隐浮着一个泡胀了的人体,头发被出水口的栏杆挂住,尸体上下漂浮着。围观的人群顿时一片哗然。一些警员正努力把围观群众劝到警戒线外。

孟德海看了一眼,皱皱眉头说:“赶紧捞上来。”

警员们面面相觑,谁都没有主动应声。

孟德海左右看看,忽然喊了一句:“安欣!”

年轻的安欣穿着崭新的警服,站在外围负责维持秩序。他意气风发,站得笔直,对局长的叫声置若罔闻。在他的身边站着与他年龄相仿的同事李响,与安欣截然不同的是,李响是从农村一路考上来的,对公务员的身份异常珍惜,虽然人高马大,但他做事处处透着谨小慎微。听见局长的叫声,李响赶紧推了安欣一把。

“局长叫你呢,还不抓紧表现!”

安欣用手摸了摸身上崭新的警服,撇撇嘴:“刚发的衣服,我可不想弄得一身又臭又脏。”

此时的孟德海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安欣!到底来了没有?!”

李响看了看还是一动不动的安欣,又看看有些不耐烦的局长,赶紧打圆场:“来了来了!”

李响说着颠儿颠儿地跑到水洼前,站在局长身边的老警察自动把位置让开。

李响满脸期待地望着孟德海。

孟德海小声道:“把衣服换上,小心点儿。”

“是!”李响兴高采烈地脱了制服,同事把防水的皮衣裤给他换上。

孟德海看着跃跃欲试的李响,又回头看看不远处站着的安欣,无奈地摇了摇头。

腐尸被装进尸袋,拉上拉链。

努力不让自己干呕出来的李响脱下皮衣裤,身上的恶臭让同事都躲得远远的。

孟德海拿了件警用棉大衣走过来披在李响身上。李响受宠若惊,立正敬礼道:“谢谢局长。”

“你叫李响?”

“是!”

“我记住你了,好好干!”

李响正高兴着,身后同事张彪等人的小声嘀咕却钻进了他的耳朵。李响正打算装没听见,一声重重拍击警车前盖的声音却吓了他一跳。

“说什么呢?有种你下去,这个脸给你露!”安欣瞪着嚼舌根的几个人。

张彪瞥了安欣一眼,几个人散开了。孟德海却闻声走了过来。

“安欣!”

安欣一个立正:“到!”

“刚才叫你没听见吗?”

安欣一本正经地回答:“报告!一直在维持外围秩序,群众太多,声音太嘈杂,真没听见。”

裹着大衣的李响感激地望着安欣,露出了笑容,既为了搭档的仗义执言,更为了他把在局长面前表现的机会给了自己。

孟德海眯着眼睛看看面前的安欣,笑了笑。

“除夕那天,你们刑警队的排班调一下,你和李响去值班!”

“局长,您日理万机,这种小事也要管?”安欣一下子泄了气。

“我倒是想不管,你自己主动要求进步啊!回去之后拿着排班表去找曹闯。记住,是你自己主动要求的!”

安欣哭丧着脸:“局长,我的觉悟是不是提升得有点儿太快了?”

孟德海举手作势要打,安欣赶紧溜了。孟德海看着安欣的背影,忽然笑了:“小兔崽子。”

清晨的阳光洒在干净偌大的操场上,整个操场上只有两个人影。一个是穿着笔挺警服的安欣,而另一个是市公安局副局长安长林。安长林与孟德海年纪相仿,人显得更精干一些,多年部队生活的痕迹深深地刻在他身体的每一寸肌理中。和孟德海一样,安长林也是安欣父亲的老战友,安欣父亲在牺牲前将儿子托付给了安长林和孟德海。看着眼前这个老战友的遗孤终究如宿命般也身穿警服,头顶警徽,安长林居然有一瞬间的失神。

已经有汗水从额头滑落的安欣随着安长林的指令完成队列操练,虽然只有他自己在做着动作,却认真专注得像置身队列中。

“正步走!”“立定!”

安长林站在安欣面前,眼睛死死地盯着安欣。“稍息。你在部队操练了三年,你说说,队列操练的意义是什么?”

“报告,首长同志,队列操练强迫人改变从小养成的行走习惯,将两条腿交出去,纳入军人的步伐。从在操场上迈出第一步开始,就必须面临之前所有生活习惯的下意识反抗。但军人必须压抑这种反抗,学会服从,学会融入。回答完毕,请指示。”

安长林点点头,眼神中有一丝骄傲的神色一闪而逝。

“你部队上的所有主官都告诉我,你是个好兵。我们都希望你留在部队里,可你非要脱下军装,换上这身警服。”安长林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安欣,部队和地方不一样。从部队下来,每个人都会积存巨大的能量,这能量在社会上该如何释放?释放不好反而会惹大麻烦。”

安欣望着安长林,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老孟让你下去捞尸,为什么不去?”

安欣一脸无辜:“我真是没听见。”

“严肃点儿,人家那是给你机会!你倒好,整天吊儿郎当的!”

安欣嘴里嘟囔着:“我不用那些虚的,警察这个职业行与不行是靠实力说话的。”

“人不大,口气不小,就你那三脚猫的两下子?”安长林说着,用右手指了指地上的拳击手套,“来,咱爷俩练练!”

安欣为难地看着安长林:“这……不好吧?”

安长林已经脱了衣服,露出一身健硕的肌肉。“服从命令!”

一老一少换上装备,开始了这场彼此较劲的友谊赛。

安欣仗着年轻力壮,拳脚带风,却都被安长林轻松化解。“小子,你是没吃早饭吗?”

安欣拳脚更快,嘴上也不吃亏:“报告,要尊老嘛!不敢使太大劲!”

安长林哼了一声,开始反攻。安欣认真应付,渐渐地打得起了劲。安长林看准破绽,突然从背后勒住安欣的脖子,将他死死锁住。安欣猝不及防,被勒得直翻白眼,只好拍地认输。

安欣趴在地上,不住地咳嗽:“咳咳咳……叔,你这招太狠了。”

“我还是跟你爸爸学的呢,他用这招救过我的命。”

安欣揉着脖子:“太狠了,不行,我也得学会这一招。”

“兔崽子,想拿这招对付我?”

“对付犯罪分子,哪敢对付您啊!”

“要是有一天我犯了事情呢?”

安欣一愣。

安长林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来,说来听听,你会不会对付我?”

“您说的这种情况根本不会出现,所以,不用考虑!”

安长林一脸严肃,正色道:“别拿话绕开,你如果真想当一辈子警察,就记住了,不管是谁,只要犯了罪,都一样对付!”看着安欣有些懵懂地点了点头,安长林继续说,“我还是觉得特警或者是法制科更适合你。你是个好孩子,但好孩子不一定能当一个好刑警。你爸牺牲的时候嘱咐我们好好照顾你,你非要到刑警队,真出事儿了,我们两个老家伙怎么交代?”

“叔,这是我的人生,我自己选的,不用你们交代。”

“这是你的人生不假,可你怎么就能知道你现在选择的人生就是你将来不会后悔、一定想要的人生呢?你再考虑考虑,政治处有个空缺,你打个申请。”

安欣急得一下子从地上站了起来:“安叔,你、我爸还有孟叔,都是我的偶像。

你们仨都不是从文职做起的,别指望我去。”

安欣说完,不等安长林说话,转身扬长而去。




第三章

春节

每年春节前夕,正是菜市场最繁忙、最挣钱的时候。此时,三十多岁的水产店老板高启强正忙得不可开交,他一边捞鱼过秤,一边夸着买鱼的人:“会挑!冬天鲤鱼最肥,熬汤都是白花花的,三斤六两,算你三斤半,吃得好再来啊!”

几个戴着红袖标的市场管理员从隔壁摊子经过,为首的是人高马大的兄弟两个——唐小龙和唐小虎。兄弟俩都是一脸横肉,凶神恶煞。高启强看见他们,急忙跳出摊位,追了上去。

“那个,听说年后市场要装修,管理费又涨了?”

小龙一脸嫌弃地边走边说:“嫌贵?正好别干了,有人想要你这个摊位,跟我说好几次了。”

“别啊,我没意见!我就怕装修完不让我续租了,跟你先定下。”

小虎在路过的水果摊上抓起一个苹果,用手擦擦就吃。“你说定就定啊?竞标吧。”

“竞标?什么竞标?”

小龙见他不开窍,搂过肩膀低声说:“人家为了要你这摊位,快把我家门槛踩破了,你也别太抠,多少表示表示。”

高启强恍然大悟:“我还当是什么事儿呢!来条鱼,新鲜着呢!要不来点儿虾,你随便拿……我跟你们说,今天这虾……”

小龙、小虎一脸嫌弃。没等高启强把话说完,小龙打断道:“小虎!”

小虎马上会意,喊了声:“哥。”

小龙瞟了一眼高启强,问小虎:“你看上那大彩电叫什么?”

“哥,你太土了,还大彩电,那叫等离子。”

小龙嘿嘿一笑:“是吗?带我见识见识。”

小龙故意瞥了一眼高启强,兄弟俩边聊边走。高启强看看自己的摊位,又看看那两人的背影,犯起了愁。


过年气氛十足的商场音乐悠扬悦耳,虽然快到打烊的时间了,却还是人满为患,好不热闹。高启强踩着临关门的时间点进了商场,来到彩电专柜前东张西望。向服务员细细一打听,他才发现等离子电视贵得令人咋舌,即使将自己的钱包翻个底儿掉,也只买得起一个普通的大彩电。

旧厂街老旧的家属楼楼道里十分昏暗,高启强抱着彩电满头大汗地到了家门口。几声“咚咚”的踢门声后,屋内温馨的光亮透了出来,弟弟高启盛和妹妹高启兰露出脑袋,惊喜地替哥哥接过彩电——家里老掉牙的东芝彩电显像管老化,消色严重,彩色的已经快成黑白的了。

高启兰高兴得都要蹦起来了:“今年终于能好好看春晚了!”

高启强连忙制止正准备拆包装的高启盛:“别拆啊,要送人呢!”

高启兰失望地坐在沙发上,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家的旧电视。

高启强有些尴尬,擦擦手,转身进了厨房。

弟弟高启盛跟进厨房,一边看着忙着给肉化冻、准备切菜的大哥,一边拿起一棵葱,帮着剥起来。“哥,过了这个寒假,我就要大学毕业了,我回来帮你挣钱。”

“回来干什么?你脑瓜聪明,成绩又好,多往北京、上海的公司投投简历,最不济,也在省城找个工作,别回来!”

“哥,你不懂,大公司实习期很长的,而且没什么钱。”

“钱用不着你们操心!你俩就负责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将来活出个人样,让咱爸妈高兴!”

高启盛没有回应高启强的话,低着头自己盘算着。

房间里端端正正挂着父母带着三个孩子的合影——三兄妹喜笑颜开。那时应该是三兄妹最美好的时光,也是他们最珍贵的回忆。


除夕夜,踩着地上鞭炮的碎屑,一身新衣的高启强来到了唐氏兄弟的楼门洞口。他拎着满兜子的烟酒和海鲜,望着眼前的楼道,那里将决定他新一年的命运。

门被敲开,叼着烟卷的唐小虎一见是高启强,招呼都懒得打,转身就往屋里跑。“唉!别偷看我牌啊!”

屋子里乌烟瘴气,唐家兄弟正和另外两个治安员在打牌,高启强宛若空气。

电视柜上赫然摆着一台等离子电视,高启强四下看看,没有看到自己买的那台彩电。他尴尬地站在那儿,心已经凉了半截,但依然硬着头皮凑上去:“过年了,来看看你们,带点儿年货。”

唐小龙抬眼,像是刚刚看见他。“老高啊,东西放下,喝茶自个儿倒。”

“没事,我就是来问问,我那个摊位能定了吗?老没信儿,我心里没底,年都过不好了。”

唐小虎一脸不屑地看着高启强:“你怎么不懂事儿呢!定了你的话,能不给你信儿吗?还不明白?”

唐小龙接话道:“老高,趁早做打算,‘树挪死,人挪活’,换个地方一样发财。”

高启强站在原地气得直抖,想摔门而去,又想起自己送的彩电。“那把电视还我!我们家里的电视还一直都是坏的。”

唐小虎扔掉手里的牌:“你再说一遍!”

高启强指着摆在那儿的等离子电视:“反正你们有别人送的等离子,也看不上我那台,你们不用,就还给我!”

唐小虎刚要站起身发作,小龙按住他。“他那破电视放哪儿了?”

唐小虎扭了一下头:“阳台上。”

唐小龙从阳台上把电视拖进来,撕开包装,看着高启强:“瞅瞅,是你送的吗?”

高启强看了一眼,点点头:“对。”高启强刚要搬电视,立马被唐小虎等三个人围住了。唐小龙看看高启强,咧嘴笑了笑:“这破电视呢,我们确实看不上眼,但得教你点儿规矩,送出手的东西,不能往回要!”

说完,唐小龙把电视抱起来,狠狠地往地上一摔——显示屏破碎,零件迸得到处都是。

高启强看着地上粉身碎骨的电视,血一下子涌上了头,眼睛瞬间红了。

唐小虎在旁边还插了一句:“没爹妈管教的小子,就是没规矩。”

高启强脑子“嗡”的一声,没有犹豫,瞬间扑向唐小龙。

新华里小区里的鞭炮声此起彼伏,伴随着春晚开场的喜庆音乐。这一切突然被警车鸣笛声打破。楼下围着不少看热闹的群众,朝着楼上的窗户看,虽然窗户紧闭,但还是会有惨叫声偶尔传出。安欣和李响身着便装,举着警官证,分开人群挤进去。到了唐家门口,他们发现唐家房门大开,屋里一片狼藉。唐小龙和唐小虎挥着棒子,带着另外的治安员,朝地上的人死命踹着。地上的人佝偻成一团,一动不动。

一马当先的安欣见状,大喝一声:“警察!住手!”

唐小龙一脸凶相,拎起沾着血的棒子,回头看看:“你们怎么才来啊?”

李响举起证件:“你们,蹲下!抱头!”

唐小龙瞪着他们,蛮横地拍拍胸脯:“我他妈是受害人!”

安欣过去,一把把他的胳膊扭到背后,拿走了他的棒子。

唐小龙疼得哇哇大叫。一个保安员手上还拎着啤酒瓶子,李响上去一脚踢掉,大喊:“都蹲下!听见没有!”

其他人看着安欣和李响,都?了下来,乖乖蹲下。

唐小龙还在顽抗挣扎:“警察同志,是我们报的警!地上那个人才是你们要抓的抢劫犯!”

安欣和李响对视一眼,疑惑地望着地上那个遍体鳞伤的人。

高启强满脸鲜血,捂着肚子,疼得抽搐。


刑侦队的审讯室里,高启强被铐在凳子上,脸上的伤口被简单处理了一下。鼻青脸肿的他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安欣把手里的X光片举起来给他看。“你看,骨头没事儿,都是皮外伤。”

高启强张嘴刚要说话,牵动了嘴角的伤口,疼得直吸凉气。“我就说不用照,你们非要照,拍片子的钱我可不出!”

安欣和李响没想到好心没好报,让他给噎住了。

李响咳嗽一声:“没事是吧?那就交代一下吧,为什么入室抢劫?这大过年的,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抢劫,是他们恶人先告状!”

李响看着高启强:“你还有理了是吧?好,你说说,大年三十,你跑到人家家里干什么?还把人家电视砸了。”

高启强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想要站起来,因为手铐铐在凳子上,站了几次都没站起来。“电视是我的!我送给他们,让他们给砸了!说是砸了也不还给我!”

安欣朝着高启强摆摆手:“你别激动!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高启强头上青筋暴起,刚刚处理好的伤口又开始流血。安欣递给他毛巾,让他捂着伤口,又倒了杯水放到他面前。

“我是卖鱼的,在旧厂街菜市场有个摊位。小龙、小虎兄弟俩是菜市场管理处的治安员,其实就是恶霸。每个月除了摊位租金,还要单给他们交一份管理费。年后菜市场要装修,租金、管理费都要涨,就这还不一定能续租。这个摊位是我一家唯一的收入,为了保住它,我只能给他们送礼……”

听着高启强的讲述,安欣不自觉地产生了共情。等高启强说完,安欣的愤怒已经溢于言表。一直在旁边记录的李响在桌子下面碰碰他的膝盖,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高启强:“你先动的手是吗?”

高启强点点头。李响忽然提高嗓门:“是不是?”

高启强也忽然咆哮了起来:“是,是!但我没有抢劫!”

李响猛地一拍桌子:“你喊什么?你还有理了?不管你们因为什么发生的纠纷,寻衅滋事肯定够了。”

安欣还想说什么,李响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出去。二人站起身。

高启强焦急了起来,他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有些哀求地说:“你们说怎么定就怎么定,我认,但是能不能放我回去过个年?我弟弟妹妹还在家等我吃年夜饭呢。”

安欣看了一眼高启强,安抚道:“你放心,我们会核实情况……”

李响连忙打断他:“早干什么去了?!想过年,别先动手啊!”


安欣和李响一前一后来到了公安局的走廊外,李响把愤愤不平的安欣直往外推。“你说你激动个什么劲?晚上我一个人值班就行了,你回去吃年夜饭去。”

“不行!得把唐家哥俩叫过来再核实一遍。”

“核实了有什么用啊?高启强说的都是真话又有什么用?他主动到人家家里,又是他先动的手。寻衅滋事,板上钉钉。”

安欣看着李响,拿手指着审讯室:“高启强属于被逼无奈。该收拾的是唐小龙和唐小虎!”

“打住。他们哥俩的问题属于经济问题,不归咱刑警队管。”

安欣愤愤地看着李响:“眼看着老实人挨欺负,咱们不帮他,还算警察吗?”

李响一脸无可奈何,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两人在走廊里安静地站了片刻。“安欣,天底下不公平的事儿多了,警察管得过来吗?我们要管,也得在职责允许的范围里。你明不明白?”

正说着,外面一名值班的女警探出脑袋:“安欣!门口有人找你。”


安欣一出市局大门,被冷风吹得一哆嗦。孟德海的妻子崔姨惦记着安欣,给他送来了刚出锅的饺子和几个年菜,让他跟值班的同事一起吃。安欣感动地看着崔姨离开的背影,却看到了从墙角里怯生生走出来的高启盛和高启兰兄妹俩,俩人一个抱着大衣,一个搂着小饭盒。确认了高启强确实在里面之后,高启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是他妹妹,警察大哥,我哥绝对是好人!”

安欣看着兄妹二人,无奈地说:“你们先回去吧,等我们了解清楚情况,不会让他受委屈的。”

高启盛连忙说:“那……能不能麻烦您,把大衣和饺子带给他?他出门的时候穿得太少了。”

高启兰也赶紧插嘴:“警察大哥,能不能让我们进去陪着我哥?今天是大年夜,一家人要在一起过的。”

安欣为难地看着兄妹二人,说:“这里是公安局。”

高启兰点点头:“我知道,我不怕,这里不是最安全最公平的地方吗?”

拗不过二人,安欣只好将他们带进了值班室。高启兰用冻得发红的手把简陋的双层饭盒打开,一层小菜,一层饺子,都凉透了,黏糊糊成了一坨。

按照规定,他们带来的东西不能交给高启强,安欣便想了个主意。他将值班室的门打开,又去对面的审讯室给高启强送了些崔姨带来的饺子。高启强从安欣故意留下的门缝里隐约可以看到值班室的弟弟妹妹。

安欣看了高启强一眼:“高启强,你家人来给你送年夜饭了。”

李响正在整理笔录,听见安欣的话,连忙正色道:“不行啊,不能跟家属接触。”

安欣向李响使了一个眼色,小声地说:“我知道。这饺子是我的。”

李响走到审讯室门口望了一眼,把门关上。

“关门干吗?都审完了,让他看会儿春晚。”

李响茫然地看着安欣:“这里怎么看?”

安欣重新推开审讯室的门,转头看向高启强:“那就让他听一会儿,听一会儿也好啊。”

对面电视里正在放春晚的小品,笑声一阵响似一阵。

安欣把李响推出去:“年夜饭也有你一份,赶紧过去吃,门不许关啊!”他回过头,看高启强手里捧着饺子,正哽咽着。“快吃啊,都坨了!”

高启强点点头,把一个饺子囫囵地吞了下去。里面的高启强和外面的兄妹都吃着崔姨给安欣送来的饭菜,也算是他们一家人一起吃了顿年夜饭。

安欣看着一脸伤的高启强,问道:“味道怎么样?”

高启强的眼泪瞬间从眼角滑落,可他却慢慢地笑着说:“……好吃!”

隔壁的值班室里,春晚正好演到歌曲《举杯吧朋友》。

在李响的注视下,高启盛和高启兰一边吃一边抹着眼泪。

音乐声中,审讯室里的高启强抬起头,两眼通红。“安警官,我知道我不配,但是我叫你一声兄弟。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还有,明年,请你到我家去吃年夜饭。”

安欣点点头:“只要你答应我以后别冲动,遵纪守法,遇到困难来找警察,我就去。”

高启强哽咽着:“我记住了!”

安欣微微一笑,捏起一个饺子放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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