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黛(《风衣》69)

“做噩梦了？”于翔眯着惺忪的睡眼含混不清的问道，也许真有心电感应，虽然两张床隔着差不多有一米，当张小逸整个身子猛地一抽动，还是把他给震醒了。

“不是噩梦，是美梦…”张小逸没有睁眼，徘徊在睡梦的边缘，不愿醒来。

“梦见什么了？说来听听”，虽然很困，于翔还是宠溺的回应了句。

“梦见去年从北海回来参加演唱会的那个晚上，被你个王八蛋怼了一路。”

“都陈芝麻烂谷子的老黄历了，想那些干嘛。”

“没想，不知道怎么就梦着了。”张小逸一条胳膊横到脑门儿上，脑子还没完全从刚才那个诡异的梦里醒出来，眼角竟真的有泪...

“还睡得着吗？要不过来？”于翔一手支着半拉大脑袋，面朝着张小逸这边瓮声瓮气地问。眼睛仍旧眯瞪着没睁开。

张小逸稍慎了慎，一骨碌爬起来，极霸道的照着于翔就是一脚:

“滚开点儿。”

“特么轻点儿！好好一场春梦都特么踹没了…”于翔吃痛，一边捂着肚子抱怨一边抬屁股往后腾地儿。

待张小逸在他身边躺定，于翔也彻底精神了，张小逸却背着身儿没了动静。于翔拿过手机看了看时间:凌晨四点，睡不了多一会儿就该起床了。

“你今天…有安排啊？”

于翔忽然犹犹豫豫，委屈巴巴的问道。

“嗯”

张小逸敷衍的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继续老佛入定，不太想理人。

“用我跟吗？”，于翔不甘心。

张小逸不耐烦地扭过头，斜愣了他一眼:

“你不跟着我，想干嘛去？有事儿？”

“没事儿…我不是怕跟着不方便嘛”于翔情绪有点儿低落。

“老子上个厕所你都恨不能盯着，这会儿想起不方便了？”张小逸揶揄起人来，真是能把人噎出二里地去。

“特么能有点儿良心吗？要不是老子……”于翔的火儿“腾～”的一下冒出两丈高。

“怎样？”张小逸云淡风轻的眉梢一挑翻了个白眼儿。

“睡觉！！”于翔瞬间哑了火儿，揣着一肚子闷气，背过身儿懒得再理这个王八蛋。

一觉醒来，日上三竿。

这次回新余，是这几年的必行之旅——10月10号，是张小逸生父的祭辰。

自2016年父亲去世后，他每年无论多忙，都会赶在这一天回来扫墓，即便像去年那么灰暗惨淡的境况，他也没有漏掉这个仪式。今年，当然更不例外。

于翔双亲健在，对他这个小儿子更是宠溺有加，他想象不出失去他们其中一个会是什么样的感受，他只知道一定会特别特别难受。

因为感情不睦，张小逸生父，在他三岁多便抽离了他的生活，虽然父亲和母亲是和平分手，但在那之后，他几乎没有再感受过来自生父的关爱，对父亲的印象也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了...

幸运的是，母亲后来再婚，他遇到了一位视他如己出的继父，弥补了他幼小生命中父爱的缺失，也因为这位慈祥温暖的继父，让他的童年没有因为父母离异而留下丝毫阴影，让他顺利长成了一个明朗、阳光的少年。虽然后来因为种种原因，继父没能陪伴他更久，但正是这个人的出现，使年幼的他能够和其他同龄人一样拥有了父亲的陪伴和疼爱，让成年后的他常常倍感庆幸，能在学会恨之前，先学会了爱，并在汹涌的恶意来临之前，先感受到了这个世界浓烈的善意，才不至于在后来一次又一次弥天大雾一般的人心鬼域里迷失自己。能够使他始终坚信唯有爱坚不可摧，唯有爱能融化和驱赶人间一切怨憎和黑暗。继父为他树立了一个男人该有的样子，他期望能够成为像继父那样的男人: 纵是卑微如尘土，也不吝予人珍重与温暖。

所以，对生父，他没有怨恨的阶段，甚至连一丝埋怨都没有。不能留在他身边爱他，父亲一定有他迫不得已的苦衷，即便没有，那也是给了他生命的人，就这一点就足够感恩这个人一辈子，所以，当六年前得知父亲急病过世时，他整个人都呆住了，要知道他刚刚跟他联系上不到半年...

半年前几经辗转，终于和二十二年未见的父亲在老家见了一面，他忘不了那个华发早生的男人在见到他时嗫嚅着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沧桑潮湿的目光让他终于确认了父亲对他是有爱的...

父亲不善言辞，那匆匆一面，只是一手握着他的手，一手抚着他的头看了很久很久...关于缺席的这二十二年，没有辩解，没有忏悔，甚至都没有问问他这二十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就那么一直定定的看着他...

那次会面后，张小逸以为来日方长，以为会有无数个日子弥补那互相缺失的二十二年...他甚至都答应他等春节回家再去看他...可是命运如此苛待，错失22年好不容易再寻到彼此的父与子，缘薄分浅到竟然只有那几十分钟的匆匆一面...让他如何不痛哉！！

但于翔没看到他流泪，他得知消息时正在拍夜戏，他接到母亲的电话时愣怔了一下，然后便失魂落魄的往外跑，戏服都没顾上脱，于翔预感到发生了大事，但具体不知道什么事，就跟着他一起往外跑，等追到保姆车上，才发现张小逸周身都在抖，语气却异乎寻常的平静:

“送我回家，快送我回家！立刻，马上，新余！”

……

整个葬礼，张小逸面色冷的快能冻出霜，于翔从没有见过那样的他，那三天，他几乎没吃一口东西，就一个人守在灵前低垂着头，任谁都不理。

那之后，张小逸没再对任何人提起过他的生父，无论是母亲，还是亲密如于翔的哥们儿朋友，更遑论成名后各种大小采访，关于父亲这个话题，好像成了他一块逆鳞，谁都碰不得。

但每年的10月10号，无论身在何处，他都会雷打不动的回到新余，去父亲的墓前敬一杯酒，坐上一会儿，什么话都不说，每次就那么安静的坐一会儿，于翔每次陪在他身边，也一句都不敢说。张小逸并不特别喜欢戴墨镜，但每次来扫墓他都带着墨镜，以至于于翔知道他这种难受连他都无法安慰...

今年，是第六个年头儿。

每年扫完墓，张小逸并不久待，尤其近两年爆红之后，更是来去匆匆。今年难得有时间多住几天，可吴淞那臭丫头阴魂不散的追了过来，这两天寸步不离地缠着张小逸，气的于翔恨不能团吧团吧把那死丫头扔仙女湖里喂王八。他不待见那丫头又赶不走，又不放心把张小逸交给她，只能影子似的跟着他俩，说多糟心就有多糟心。可是今天，他真不想再跟了。

因为今天，是他于爷的生日。